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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母亲睡熟了。在每日的折磨拷问过后,她总是睡得最安稳的人。

  阿寄望着母亲的睡脸,渐渐地自己也困倦了,抱着膝盖坐在这永巷监牢的阴暗角落里,侧着头睡去……

  她睁开眼时,晨光已透进了窗纱,懒懒地洒在她的被褥上。她怔了很久,才反应过来,掖庭狱里的事已过去了九年多了。

  怎么会忽然想起来过去的事呢?想起来母亲的白和伤疤,想起来渗水的潮湿的墙,想起来所有人口中都如鬼魅一般存在的安乐公……

  也不知母亲现在在宫里过得怎样了……

  “昨日我去见了伯母,她尚很清醒,还问我你在外面是不是吃苦了。”

  脑海中回响起柳岑的话。她咬着唇,睁着眼睛望着床顶,想,我这算什么吃苦呢?和母亲的苦比起来,我这算什么吃苦呢?

  她起身洗漱更衣,而后走到廊上,葳蕤枝叶已零落,微冷的风拂过一地黄叶,又吹起片片枯黄的蝴蝶来。她恍惚间想起,自己已近两个月未曾见过安乐公了。

  秋意已深了。

  自从那一日的争吵过后,即使他们只隔了一进院落,却竟然也可以做到互不相见。偶尔她从张迎那里听来一些消息,说是虽然陛下开了恩,安乐公却也不爱出外游乐,只是闷在房中读书,早起晚睡的,一日日地愈加瘦了。

  几个宫婢说说笑笑地走进院中来,见到她,都是一怔,而后绕道走开了。阿寄看见她们穿的衣裳,正是上回蒙赐的布料裁剪成的,倒是真的缤纷动人。

  “阿寄姐姐!”张迎却突然从外头跑了进来,“快出来,我阿爹找您。”

  张迎的阿爹也就是他的义父张持了。那几个宫婢听见这话,都不由得望了过来。阿寄连忙收拾一下自己的衣着,跟着张迎走到前院去,张持正背着手看那庭中的银杏。

  “啊,”见她来了,张持笑了笑,“是陛下请您过去,不必声张。”

  阿寄随张持到了昭阳殿后殿,却并未见到皇帝。

  “请姑娘在此处等候,陛下少刻便到。”张持说着,便退下了。

  阿寄点点头,在殿中跪下了。微风拂过帘帷,将炉中的苏合香轻飘飘地带了出来,氤氲满室。帘后有宫婢侍卫,俱都一动不动地站着,仿佛还在盯着她瞧。

  她不由得跪直了身子。

  ***

  “张迎?”

  深夜里,顾拾唤出一声,张迎忙颠颠儿地跑到门前来:“郎主,您要歇了?”

  顾拾搁下,揉了揉太阳穴,轻轻地“嗯”了一声。张迎便去给他准备热水,一边探出脑袋道:“您今日可累了一整日了。”

  顾拾将几卷书收拢归置起来,淡淡地道:“阿寄今日怎样了?”

  张迎挠了挠头,“早晨的时候我阿爹来,奉旨带阿寄姐姐进宫里去了。眼下还没回来。”

  顾拾瞳仁微微一缩,眸中淬出冷光,“什么意思,还没回来?”

  “说是陛下要见她的……”

  ***

  深夜的昭阳殿,灯火明亮如白昼。扑朔的烛光将扭曲的人影投映到墙上去,仿佛便幻作了重重的鬼影。

  清冷的秋气从白玉石地面缓慢地往上,浸透了整副身躯。双腿已跪得麻木没了知觉,膝盖里仿佛有千万只小虫在咬啮,阿寄要咬着牙才能支持自己继续跪下去。

  直到听见铁靴的脚步声传来,她还以为是自己脑中的幻觉。

  几个内侍打起帘子,郑嵩一步步走了进来,看见阮寄的脊背仍旧挺得直,不由得冷冷一笑。

  “你这份硬气,倒是不输你父亲半分。”他走到上的书案前坐下,“朕让你看住顾拾,这些日子以来,你倦怠了不少啊。”

  阿寄叩了个头,双手撑在地面,头有些眩晕。

  ——郑嵩突然将一卷文书朝她砸了过去!

  她避之不及,那一卷插了红翎的前线急报砸在她的脸上又跌落在地,她不敢动弹,只觉出脸颊上渐渐泛出火辣的疼痛感……

  郑嵩指着那军报道:“拿起来,读读看!”

  阿寄慢慢伸出手去将那文书拾起,一目十行地掠过——

  鲜卑兵分两路,一路突转益州,与羌人会合,一举夺下成都!

  “这是要从西边和南边包抄朕的长安啊。”郑嵩冷冷地道,“若是安乐公问起你来,你尽可以告诉他朕现在焦头烂额,朕不在意。”

  阿寄双手一抖,仓皇将那文书丢下,又叩了一个头。

  “你该晓得,朕怀疑你是最自然不过的事。你毕竟是前朝高门里出来的贵女,即算是哑了,朕也不能不防着你的。若不是看你这许久以来未曾出过一点纰漏,又确实给朕提供了很多消息……”他冷哼一声,“朕早已同你说了,哪怕有一日安乐公都自由了,你也不能自由!”

  “朕将过去每年秋狩时曾陪同安乐公骑射的羽林郎都找出来,下了诏狱。”郑嵩长长出了一口气,“你当朕愿意这样,像仇人一般拘管着他?朕知道全天下人都可怜他,朕知道你也可怜他,但阮寄,他可不是一个可怜的人啊。虽则如今他身边已布满了朕的人,但说到底,他不会信任他们,他信任的还是你,对不对?”

  阿寄的眼睫一颤,头垂得更低了。

  郑嵩笑了笑,“朕知道他喜欢你,从上林苑那日朕就看明白了。朕也望你莫要忘记了,阮夫人还在朕的手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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