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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他慢吞吞地关了客厅的灯，走回自己房间。又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，一路小跑出去，全程没有惊动人。

  因为除了他，现在家里也没任何人了。

  城北的港口，雨水连接海水，铺天盖地的潮湿几乎要将城市颠覆。

  沿海公路边的小店大部分都紧闭着门，偶尔一两个人经过，对着空无一人的公路都禁不住感慨：&1dquo;什么时候二月下过这么大的雨&he11ip;&he11ip;”

  一辆机车由南至北地掠过，像锋利刀刃割开雨幕，接着拐向海滩。

  即将被浪吞没前一秒，机车猛地右转急刹，轮胎沉重地陷进了沙子里制动险些无效，整个侧翻，把骑在上面的人甩出好几米远。

  咆哮的海潮拍在机车上，雨水敲打金属部分，狂风呼喊，只有绝望的愤恨。

  闻又夏躺着不动，面朝下，吃了满嘴的沙好一会儿才爬起来。他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，马丁靴进了水变得更重，两条腿仿佛被灌了铅，动一下都牵着膝盖、腰一阵湿冷的疼痛。

  雨天在海边飙车危险，但闻又夏不知道除了这样还有什么渠道泄，他第一次惊觉自己原来有自毁倾向。

  小时候的事，他这两天反复在想。

  教他学钢琴的老师说，&1dquo;你乐感非常好”，学小提琴的老师说，&1dquo;记谱和手感都像有上辈子的记忆一样”。但闻又夏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优点了，文科理科都很一般，小提琴不学了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要荒废，泯然众人，这时闻德昌给他买了一把贝斯。

  那把苹果红的yamaha交到闻又夏手上时，闻德昌安慰他关一扇门就开一扇窗，如果学习不是最好，那么在乐器上你做到极致了一样可以成名。

  是了，这是他对闻又夏最初的期待，名利双收，然后回报他们的恩情。

  闻又夏没辜负他。

  也许因为有小提琴和钢琴的基础，别人学一个月他只需要三天，那些技巧他好像一摸到琴弦、指板就会了，这就是&1dquo;天赋”。

  可当闻又夏现他的天赋来自于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后，他有一瞬间想放弃过，想划清界限，厌恶起那双摸到琴弦就激动得指尖麻的手。

  于是他尝试做别的事，抛弃天赋，然后在重重重压下成效甚微，越压抑。

  十八岁遇到白延辉，对方殷勤地邀请他去乐队弹贝斯。闻又夏意识到这种天赋可以让他快地积攒财富，于是迫不及待地同意了。而这不过是另一张吃人的血盆大口，压榨着，扼杀着他，让他又变得不快乐，他尝试写曲来抒自我却不敢告诉任何人，生怕被谁虎视眈眈从而窥破他可怜的身世——尽管后来大家好像都听说了一点，他始终装聋作哑。

  他没有相信过，更没有爱过。

  邱声，闻又夏曾经以为邱声能救他出泥沼，重顺畅地呼吸。

  和邱声在一起时也有不高兴，但快乐占了大部分。他能从与邱声的相处中重找到第一次弹吉他的兴奋，鲜旋律像泡沫似的不停从他骨头缝往外冒，一会儿破灭了，一会儿又源源不断地继续涌现。*

  因为爱邱声，他喜欢上弹贝斯，写歌，在世界里留下痕迹。他开始觉得这是一条自己能走一辈子的路，从此他迎来了第一件能做好的、让所有人满意的事。

  这是他的迟来的救赎。

  但在初春，万物复苏的时节，闻又夏再一次被打回原地。

  前几天，闻德昌鲜明地表达了对他和邱声的反对。闻又夏在气头上，吼一句&1dquo;那我走了就行”，说完他想去拿曾经闻德昌给的据说是他少年时的一张相片，还没找到，身后的门从外面被落了锁——他们不要闻又夏走。

  闻德昌有自己的手段，教育，打压，用&1dquo;你想看我们死吗”威逼，用&1dquo;老的老小的小家里只剩下你还在”利诱，却绝口不提让他滚。

  他成了自小就被锁在一根木桩上的象，挣不脱。

  至于梦想，闻又夏本来快有了，现在又没了。

  倘若他从一开始按部就班地找个地方上班，碌碌无为过一辈子，他可能并不会有大起大落的悲哀。闻又夏现在见过一线光明，才刚建立起的希望雏形纸糊的一样，被风雨一吹就立刻委顿在地。

  要不了多久，它湿透、腐烂、分解，最终消失。

  跟没存在过一样。

  而现在哪怕到了这种地步，邱声还能分析对错，找到不那么恰当但可行的解决方法，他却除了无能暴怒，什么也做不到——他不如邱声。

  邱声比他强太多了。

  迟早，他跟不上邱声的节奏会被甩掉，又或者邱声为了他牺牲自己的计划。

  &1dquo;我就是个废物。”闻又夏坐在泥泞的沙滩里，手脚冰凉地想，&1dquo;我是废物，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为我牺牲。”

  雨水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条往下淌，混杂着别的液体，浇湿闻又夏的衣领。

  闻又夏捂住脸，再没有比现在更绝望的时刻。

  他承认自己一点也不勇敢。

  他回到长东中学背后的&1dquo;家”——这几天，闻又夏不想去出租屋见到邱声，他害怕两个人又吵起来，只好回来休息。

  才刚打开门，闻皓谦就从卧室里窜出来：&1dquo;哥!你去哪儿了，怎么脏成这样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