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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阮寄道:“人是会变的。”

  “是啊。”柳岑盯着她的表情,“当初顾拾引诱我攻打南宫,解救了东城和北城的百姓,我还道他是条汉子,十分地佩服他。可如今看北地这情势,我又不由得怀疑他了。

  “他若当真要解救百姓,为何还要留着北地的军队?为何不索性让关泷他们全都向我投降?更不要提还有虎视眈眈的鲜卑人,根本不把我当回事——”

  “他已经死了。”阮寄打断了他的话,“死了的人,想不了那么多。”

  她的容色看去是那么平静,眸光如沉着的深海,全然探不见底。她就这样说了出来,明明知道说出口便再不能更改了,明明知道说出口便是最悲哀的妥协,可她仍然说了。

  他已经死了。

  柳岑看着她,清淡地一笑,“你终于想通了?”

  阮寄低下头,孩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瞧。

  想通或想不通,从来没有分别。人生从来没有给过她其他的选择。

  柳岑凝望着她,手撑着书案倾身过来,她不由得往后退缩了一下。他的气息倾吐在她额间,声音低得有些暧昧:“我们成亲吧,阿寄,我会对你好的,比顾拾更好——早在五年前,我就该这样同你说了。”

  那双曾是温柔的眼眸也变得深黑如渊,与恨意别无二致的爱在那深渊底里纠缠着堕落了下去。

  ☆、第69章

  柳岑决定将御极大典与自己的婚典一同操办,在登基为帝的同时封阮寄为皇后。

  这本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,但朝堂上剩下的臣僚已然寥寥,通晓礼典的官员都不知去向,柳岑的脾气又一日比一日地乖戾——

  曾有一位将军犯颜直谏,说为今之计,只有出城去主动迎击五郡兵马,而不是龟缩城中,却被柳岑拖下去以军法斩杀。

  于是便没有人再说话了。

  柳岑有时还会到章德殿里来,特意地问阮寄:“当初阮太傅不是治《礼》的名家?你我二人的婚礼,便由你来定夺如何?”

  阮寄抱着孩子抬起头——她没有一刻敢让顾雒离开自己的怀抱——看了他一眼。

  她愈来愈少说话,而那双眼睛愈来愈清冷。

  很久以前,她也曾对柳岑抱有一些感情:感激,欣赏,信任,亲近……虽然那些都不是爱,但现在,便连那些也都不剩下了。

  很久以前,柳岑曾希望自己可以读懂她的表情。他知道顾拾可以,毕竟在长年累月的光阴里,顾拾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,内心纯粹得只能装下这一个女人。柳岑便想,若是自己可以读懂她的表情,那或许一切都会不同——

  现在他终于可以了。

  她的表情原来是那么简单的。即使她不说话,他也能看明白,她厌恶他。

  在那厌恶之中,竟还掺杂了一丝痛苦的怜悯。

  他想这就够了。虽然他憎恨被怜悯,但他毕竟看出来了她的痛苦。如果自己能让她感到那么一点点的痛苦,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,那——那他自己万劫不复,也值了。

  若换了是顾拾,或许便连这一点点的痛苦也不会给她承受吧?

  柳岑冷笑。他倚着窗栊俯过身躯,看了一眼阮寄正在抄写的东西,见正是《礼经》,不由得笑出声:“其实乱世之中,礼有何用?满朝文武都晓得你不该嫁我,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。我过去就是太拘泥这些,才会让顾拾钻了空子。”

  他经常在她面前提起顾拾,期待着这样就能在她眼中看见刹那的痛楚。起初的时候她确实会微微一惊,像只突然遭遇了暴风雨的鸟儿般无措,而现在她的眼底却连一点波澜也不会兴起了。

  阮寄不言,静静地抄写下一句:“士娶妻之礼,以昏为期,因以名焉。必以昏者,阳往而阴来,日入三商为昏……”

  忽然她的尖颤了一颤,墨汁晕染开来,将最后那个“昏”字糊成了一团。柳岑微微眯了眼注视她的神情,她却转过了脸去。

  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一个字、一个字地道:“我可以嫁给你。”

  柳岑漠然。

  “但我要堂堂正正地,从南宫正门进门。”她慢慢地道,“你也一样,你既要御极为帝,便不能随便在北宫登基。”

  柳岑看着她道:“你明知道南宫已全被烧毁了。”

  “那又怎样?”阮寄竟是挑衅地一笑,“你都要做皇帝了,区区一座南宫,你都修不出来么?”

  ***

  夏末秋初之际,南宫开始动工。按照阮寄的意思,却非殿比原先更扩修了一倍,其他劫火之余的宫室全都要翻一过,便连草木都要重栽种上。

  雒阳城内百姓都被征调来做这力役,木材、铜铁、石料则从南方迢迢转输而来。柳岑本没想到修一座南宫会如此费事,人手不够时甚至不得不抽调军队兵员,过了一个月后见却非殿初具雏形,便下令先集中人力只修却非殿。

  十月,袁琴的军队抵达河南。而柳岑也终于下诏,宣告将于明年正月登基。

  济阴城外的山冈上,密密麻麻的军帐漫山遍野,旌旗之间有两个人在一前一后地踱步。

  袁琴走在前,顾拾走在后。

  “柳岑忙于准备登基,还要大修南宫,倒是给了我们时间。”袁琴负手在后,漫漫然道。

  顾拾道:“他毕竟已是雒阳的主人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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