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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顾拾闭上了眼,头有些疼,仿佛被人用冰冷的重物在敲击一般。他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女人的衣袖,才得以安心地睡了过去。

  一夜好睡。醒来却是被阿寄推醒的,他迷迷糊糊睁开眼,只见阿寄已穿戴整齐,身边放了两只小小包裹。他撑着身子坐起来,才现自己臂上的伤已又妥善地包扎了一遍。

  她的怀中抱着他的外衣,她低着头没有看他,嘴角却含着微微的笑。经了一夜休息,她的气色好了许多,心情也似乎调适得很好了。

  顾拾静了静,展颜笑道:“我方才做了个梦。”他看着她,慢慢地道,“梦见我同你都老了。”

  阿寄的眉毛不自然地动了动,脸上的红晕从来就没褪去过。片刻,她却忽然站起身,去取来一只烛台,小心翼翼地往前走。顾拾微惊:“你要做什么?”却见她竟然慢慢地走到了那河床上,那骷髅边……

  她放下烛台,朝那骷髅端端正正地跪下,叩了三个头。

  她的神情那样地严肃,好像在完成一件庄重的仪式。

  她本是个淡得没有颜色的女人……但在此时此刻,她的眸中跃动着烛火的光焰,却让他觉出了她的璀璨来。

  他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,但他想那一定是件很重要、很重要的事。

  而后她回过头来,冷风不起的白骨暗河边,她朝他安静地笑了一下。

  ***

  这密道尽端透出光亮的豁口,原是长安城外一口废弃的古井,当初孝诚皇后的谋划十分周详,想必在那井边也有人接应她,只是可惜她还未能逃出去竟便被追兵射杀了。——如若她成功地掩人耳目地离开,兴许就不会留下这样绮丽而模糊的故事了吧?

  在与安乐公约好的时辰,张迎寻了个借口出宫来,找到了这口离长安城数里远外的古井,这四周似被野火烧过,寸草不生,只有干枯刺人的荆棘丛。张迎走到井边往下望,却是一片黑黢黢的,什么也看不见;忽而听见有人的声音:“是张迎吗?”

  张迎一喜:“是我!”

  他忙将备好的绳索缓慢缒下去,不久便感觉绳索彼端一沉,显是缚了人,又听见少年人带笑的声音在黑暗里回响:“你比我轻,我怕张迎拉不动我的……”声音渐而转低,像是在同女人耳鬓厮磨一般,张迎再听不清楚,莫名其妙地有些心焦。

  绳子忽然被人扯了一扯。张迎回过神来,连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后拉,不料阿寄却当真轻得很,过不多时,便从井口探出了头来。

  张迎笑着招呼道:“阿寄姐姐!”

  阿寄亦莞尔一笑。从掖庭到椒房,困在地底大半个月,头一回见到外边的太阳,一时感到些欢喜的眩晕。念及顾拾还在下边等待,她赶紧解开自己腰上的绳索,俯身在井口边将它又晃悠悠地垂落了下去。可是过了很久、很久,也没有人拉动它。

  难道是地底太黑了,以至于他看不见绳索?阿寄转头看向张迎,希望他对顾拾喊几句话。

  而张迎却挠了挠头,道:“姐姐,咱们去找个地方歇息吧?离这儿不远就是驰道,人来人往的……”

  她重重地皱了眉。

  秉性善良的她,这样的表情便已经是极限了。可张迎也不是个傻孩子,他知道对方不能说话,在这种时候,哑巴是最好欺负的。

  “郎主说了,让奴婢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躲躲。”他觍颜道,“姐姐你不要担心,郎主那样玲珑剔透的人,不会有事的。啊,其实他没好意思告诉你,他手臂上的伤并未全好,他今日是出不来的……”

  明明已经好了。

  今日清晨,是她亲手给他换布包扎的。

  就算他没有痊愈,不敢缒绳而上,又为什么要急着把她赶出来?

  追根究底,他为什么要急着与她分开?

  她的眼眸中暗涛汹涌,徒劳地张了张口,却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。她突然扑到那井边去向下望,黑暗,一片黑暗,而她连唤他一声都做不到。

  “姐姐!”腰上突然被张迎的双臂牢牢箍住。他是害怕她再跳下去吗?她觉得很可笑。只有站在阳光底下了,她才感觉到原来从这井底吹出来的风都是阴寒彻骨。他们是如何在这样冷的地方待了五天的?!

  “姐姐你听我说,郎主他在宫里还有些事要做。”张迎叹了口气,“无论如何,咱们不能坏了郎主的事,对不对?如今这长安城里颇不太平,南皮侯当了皇帝后残暴得很,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心惊胆战——我是说,按郎主的意思,他也希望你先往东边走,离长安城越远越好。”

  阿寄惨淡地笑了笑。

  他有什么事要做?君对他的态度尚未明了,有什么事,会让他不执一词地留在未央宫的刀剑丛中?她想象不出来。他从来不是个会为了别的人、别的事而以身犯险的人——

  不,不对。她忘了,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冒险。他与袁琴密谋,他到掖庭救她,他一刀杀死孟渭,他带她躲进椒房殿,哪一桩不是绝世奇险?她一直只把他看做一个孤独而任性的小孩,却忘了他也是危险而冷酷的。

  她忘了,他有的时候,其实是不需要她的。

  她并不是生来就必须捆绑在他的身边,只是太长的岁月蒙蔽了她的眼睛,叫她以为他离不开自己。其实不是的。其实真正心怀依赖的人是她才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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